第73章

前面说过，无潜虽然还是个小孩，但他人机灵聪明，心又够狠，每次都是不声不响干净有效率的就办完了大人给的活，因此还挺得当时的拐卖头领青眼。

魏野注意到他，是因为一件小事。

那天晚上，魏野正在议事的厅堂擦椅子，远远就听到一队杂乱的脚步声走了过来，他猜到是那些出门乞讨和骗钱偷钱的孩子回来了，要来这个厅堂上交收入。

虽然都是孩子，但这里的孩子并不友好，常年生活在这里，他们的价值观已经扭曲的厉害，此刻嘻嘻哈哈的，一边高声骂脏话，一边互相询问今天都宰了多少钱。为了防止多生事端，魏野把自己藏进最角落那张桌子的桌肚里，不仔细打量的话不会知道这。

呼啦啦进来的孩子总共有五六十个，他们每天出门时都有严格的任务分配，去哪条街哪个巷子，去酒楼门口还是青楼门口，是跪着乞讨还是卖身葬父，是当扒手还是骗子，都是根据个人形象和能力安排好的，每次要交多少钱也是有数的，多了没什么，少了，呵呵，无忧洞是没那个善心白白养大一个孩子的。

无潜走在这些孩子的最后面，面无表情。

因为能力突出，上面放心，他已经不需要自己去骗钱了。他现在是监管，管着东京那几条最繁华的大街，出去就是在那几条街上四处走动，一是防止街上的孩子逃跑，二是如果骗术败露，有官差或者衙役抓人，他也能及时通风报信。

走进厅堂后，孩子们都排好队，挨个往最前面收钱的那几个混混移动。

就在这时，魏野注意到队伍末尾有个小姑娘神情慌张，面容焦急中带着绝望，眼下还隐隐有几道泪痕，一看就是遇到了大麻烦。

魏野认得这个姑娘，她和祝颜颜差不多大，但远没有祝颜颜那么漂亮，因此刚拐过来就被派到上面当讨饭的小丫头。

早期因为年纪很小，她被安排在寺庙门口，一看到有女人的轿子就跪着爬过去求那些贵妇人救救自己重病卧床的亲娘。那些有钱人看到是这么个骨瘦如柴的小孩子，还这么有孝心，又是在寺院门口，出于积德行善的想法多少都会给一点。

但几年过去，她长大了，在寺院门口已经不是那些贵妇人们最怜惜的形象，每次她开口说“愿为奴为婢时”，那些人真的会想让她跟着回府做个洒扫丫头。

而且这几年风气也变了，现在最流行的乞讨人是白面书生，他们通常做典型的书生装扮，一身蓝色长衣配黑色纱帽，看起来干干净净却也穷的明明白白。他们一般都是手上拿着一卷书，身旁放着个书箱，人就坐在女眷们出入较多的门口，一直在低头看书，身前放着一张纸，写着首歪诗，说自己是外地进京赶考的学子，进京后盘缠被偷，愿好心人资助，待金榜题名后一定双倍返还。

如果有女子因为好奇站到摊子前细看，这个书生先是会装出害羞不敢看女子的模样，紧接着脸上飞出红霞，好像自己一眼就被女子迷住，然后起身就是手忙脚乱的冲着小姐作揖，最后一边偷看女子，一边好像被小姐迷得神魂颠倒，控制不住自己心意，不由自主的就开始盛赞小姐人美心善。气氛烘托到这，这小姐不捐点实在说不过去。

在寺院讨不到什么钱，在贵妇这个群体中又竞争不过书生，这个小姑娘就被派到了青楼门口去乞讨，穿的衣服也因此暴露了许多。青楼门口能有些什么好货色？而且这些色中饿鬼有点钱都花在青楼里的姑娘身上了，能给外面的乞讨者多少？小姑娘每个月忍受很多不堪之后，讨到的钱才将将能到上交的底线。

但就在刚刚，她发现那份能让她下个月顺利活下去的钱不见了，她一直放在夹衣的口袋里，进无忧洞前她摸了还在的，现在怎么会不见呢？她搜遍了全身，又返回在路上找了很多遍也没找到，可能是掉了，也有可能是被偷了，总之，她今天是没有钱上交了。

她知道自己每个月交的钱已经是很少的数目，倘若连这个钱也交不上，她恐怕不能再当乞讨的人了，她已经长大了，可以接客了，她没有美貌，地上的青楼也许都不会要她，只会留在无忧洞当暗娼，她见过之前那些女孩的下场，死亡对她们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她发出了低低的沉闷哭泣声，但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谁还有空关心别人？

然后魏野透过桌子脚，看到无潜从自己鞋底拿出来一块碎银子，扔到了那个女孩脚边。

无忧洞里是严禁自己私藏银钱的，魏野不知道无潜从哪来的钱，也不知道这钱他攒了多久，更不知道这个姑娘会不会告发无潜，反正结果是，无潜拿自己的银子帮助这个姑娘度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