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五

第二天一大早，安鸿就拍门进了魏野房间，魏野还在洗漱，就听他问今天的安排。

魏野道“我和季隐一道去龙昌寺拜访玄通方丈，有可能还会见一见明慈，你们一起吗？”

“几个秃驴有什么好见的？”安鸿撇撇嘴，不屑的说道“拜佛拜佛，哪有不灵的？都说心诚则灵，事情成了就是佛祖恩典，事情不成就说是这人心不诚，都是些惯用的伎俩罢了”

魏野边换衣服边看着安鸿，想起一些往事，没有接这句话，给了个折中方案道“我们昨天就去了趟龙昌寺，那里的风景和素斋都不错，你们可以在那边逛边玩等我”

安鸿这才道“好吧，我去楼下等你”

安鸿母亲，慧仙公主去世的时候，安鸿并不在身边，因此他没有看到娘亲最后一眼。在慧仙公主下葬后，年幼的他跑遍了潭州城外所有名寺古刹，按着寺里高僧要求做足了法事、抄尽了经文，只求母亲能在梦中和他再见一面。但是母亲一次都没有来。

魏野收拾完毕下楼的时候，季隐和安鸿祝伯昌正在吃早点，季隐给他留了一份鱼羹，已经放凉了一会，现在吃正好，魏野边吃边幸福的眯起了眼，安鸿看着他两，一边窃笑一边给祝伯昌使了几个眼色，祝伯昌只是摇摇头，让安鸿不要乱说话。

到得龙昌寺山门前，二人刚刚站立，就有一个胖和尚迎了上来，胖和尚方头大耳，笑起来面目慈祥，朝着二人行了个礼，道自己法号明德，受方丈吩咐来迎接贵客。

魏野认出来明德是昨天开光仪式上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好奇的和他寒暄了几句，知道明德是方丈的大弟子，也就是明慈的师兄，目前负责龙昌寺里所有对外事务，譬如这次龙昌寺举办大殊胜会，再譬如昨天举办开光仪式的莲花宝塔营造，都是他负责。

魏野不由肃然起敬，龙昌寺如此规模的寺庙，运营难度不下于现代一个大型公司了，能有现在看到的这样井井有条、繁华瑰丽，明德真的是管理有方、实力超群。

听到魏野的夸赞，明德一直在笑的脸上笑容更盛了，虽然体格健壮，但他说起话来却格外温声细语“魏施主谬赞了，明德只是普通的修行人，没有像师傅或师弟那样弘法利生的能力，能够维系寺院的运营，通过这种方式自利利他，是贫僧的幸运”

跟着明德，二人穿过离大雄宝殿只有一墙之隔的西花园。西花园内信徒众多，实在因为这是个赏景游玩的好地方，园中有一方明亮清澈的小湖，即为鼎鼎有名的般若湖，围绕着般若湖，山池逶迤，景致扶疏，魏野彷佛误入了江南富豪之家的私家园林，神色赞叹不已。

每天这个时辰玄通方丈都会在海日楼给几个弟子讲经解惑，明德时间卡的刚刚好，三人刚到院子门口，就遇见几个僧人正鱼贯而出，俱都对明德行礼，其中一位外貌比较瘦小精悍的僧人，特意停下叮嘱明德，道明慈还留在楼内和方丈辩经。

将要走进海日楼时，三人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一道争执声，随后是一阵静默和叹息，过了会，门口的小沙弥才出来示意两人入内。明德也就此行礼告别。

魏野一进海日楼，就被明慈吸引了视线，此刻他面无表情，正在左厅抄写佛经。

玄通方丈和魏野心中的方丈形象差不多，面目慈祥，白发长须，他身披一件云锦真金八吉祥宝莲纹妆花缎制成的袈裟，今天阳光充足，这件金线织就的袈裟看起来熠熠生辉，仿若佛光普照。

拜见方丈后，季隐和方丈聊了起来，魏野则走到了明慈身边，偷偷看明慈抄经。

一路上听了很多关于明慈的事情，但现在站在魏野面前的，也不过是一个沉默的年轻人而已。察觉到魏野的注视，明慈抄完手上这页，将笔放下，简单收拾完毕后擡起头，对着魏野行了个礼，他的嗓音略微低沉，问道“在下明慈，施主可有事来访？”

和年轻的外表极具反差，明慈的眼神带着悲天悯人的慈爱，被这样的目光温柔注视，魏野忽然有种控制不住想流泪的冲动。

大家都以为自己只是对明慈这样传说中的人物有兴趣，才会想要见一见，魏野当然确实有一部分原因如此，但他心里还有一部分隐秘的心思，或者说疑问。

经历过两个世界，很多个精神恍惚的时刻，魏野分不清前世今生。

多少次午夜醒来，魏野觉得现在只是个梦，又有多少次在觥筹交错的宴席之间，魏野觉得前世只是个梦。

我究竟是谁？

我是那个在孤儿院长大，没有朋友和亲人的魏野吗？现在这个魏野是真实存在的吗？这一切是不是都是我死前的幻想？

究竟哪个才是真的我？

这不是一个能影响实际生活的问题，但在很多个关键性的人生时刻，这个问题会像幽灵般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彷佛一只永不满足的怪兽，吞噬掉他为数不多的幸福感和安全感。